美国口罩“反转史”：短缺的是防疫物资不乏的是驴象政治秀

  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中，美国无疑是最严重的“灾区”。截至6月28日，美国累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超251万例，超过排名第二的巴西近120万例。

  美国也无疑拥有全球顶尖的医疗科技和公共卫生专家，但自2020年初新冠病毒开始在美国传播以来，一些专家们一再反对一种简单的防疫策略：戴口罩。

  随着社会解封和经济复苏带来的病例激增，美国各界又开启了有关戴口罩的讨论。《》专栏作者觉得，口罩政策的180度转弯和口罩引起的政治分化揭示了美国政府应对疫情的混乱。

  为什么美国疾控中心起初拒绝了如此简单有效的防疫策略，又为何反复？口罩如何从一种防疫物资，变成了政治纷争的符号？

  一月下旬，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湖北省爆发，在美国马里兰州攻读教育学博士的中国留学生胡女士每天关注着国内疫情。虽疫情发酵，各类信息和报道层出不穷，胡女士心急如焚。

  在美国，首例新冠肺炎确定诊出的病例出现在1月21日。胡女士回忆道，当时学校医院给全校师生发出了邮件，更新远在中国的病毒信息，但也对大家说病毒对美国公众的威胁较低，更需要提防的是流感。

  胡女士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当时学校的办公楼里偶有中国学生戴着口罩进出，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到国内疫情风暴的痕迹。

  胡女士回忆道，春节期间学校组织学生前往华盛顿参加庆祝活动，她建议带队的美国同事给学生们邮件，提醒他们最近发生在中国的疫情，想让他们也能做好保护措施，包括佩戴口罩。

  “同事惊讶于我的提议，她说她并不想给学生做这样的提醒，但她也理解我的担忧，最后我们通过共同的主管发出了一封机智的邮件，其中内容以美国流感为主要理由，告诫学生们要多注意防护，身体不适的话就尽量待家里不要来参加活动了。”

  1月29日，美国疾控中心（CDC）首次发布的防疫指导方针写道，“目前不建议美国公众使用口罩。”

  两天后，美国疾控中心全国免疫和呼吸道疾病中心主任梅松尼尔博士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由于美国还未出现新冠病毒的社区传播，因此，并不建议公众佩戴口罩。

  到了二月，美国公共卫生服务局的医务总监杰罗姆•亚当斯更进一步，在推特上警告称，“严肃地说，停止抢购口罩！”

  亚当斯特别强调，“口罩对防止美国大众感染新冠病毒无显著效果；但如果医护人员得不到足够的口罩，全社会都将暴露在风险之中。”

  从一月下旬便开始关注国内疫情动态的胡女士，此时选择了遵循CDC的建议。对于要不要买口罩，胡女士和朋友有了一次小小的争论：朋友了解到新冠病毒感染者即使没有症状也会感染，认为买口罩非常必要，便在朋友圈求助，想要说服自己的外国男友，但胡女士持有不同意见。

  “当时口罩的供应量是不足的，我认为不要（在美国）买口罩，而是把口罩留给有需要的人，比如医护人员和易感人群。”胡女士回忆说。

  原本只是小规模零星散发的疫情，三月起在全美各地“四面开花”。3月10日，美国全国累计确诊破千例；3月17日，全美50个州都有了确定诊出的病例；3月19日，美国确定诊出的病例累计过万。

  讨论过后，胡女士的朋友决定从中国团购口罩，“我也慢慢改变了想法，可以从国内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胡女士说，本来订了100个，怕数量太多不好运输，便减少到了90个，“当时想着‘有备无患’，谁也想不到后来美国疫情会发展成这样。”

  之后的疫情如燎原之火，死亡数字不断攀升。4月3日，美国疾控中心推翻了原先的指导方针：建议公众在无法保持社交距离时佩戴面罩。

  当日，全国累计感染新冠病毒死亡人数超过了7000例。但疾控中心同时指出，建议公众佩戴普通口罩或自制布艺口罩，外科口罩和防护口罩（如N95）要留给医护人员和易感人群。

  也在那时，胡女士收到了家人从中国寄来的口罩，团购的近百个口罩也就位了。胡女士和记者说，当时美国口罩极为短缺，她询问了自己的前房东，对方告诉自己，家里只有一个口罩，胡女士便送了20个口罩过去。

  男友实验室的导师收到了中国合作伙伴寄来的口罩，便将口罩放在实验室让没有口罩的同事们分享。

  一位住在波士顿的中国朋友的美国导师，手上一个口罩也没有，朋友便把自己的口罩分给了导师。“当时我们身边所有的口罩都是从中国寄过来的。”胡女士说。

  在疫情尚未在美国流行之时，针对亚裔面孔和戴口罩人士的种族歧视行为层出不穷。生活在纽约的华人提然（化名）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在疫情初期，自己虽然早就囤好了口罩，但一直不敢戴出门，“怕被打。”

  不过虽疫情发展，纽约街头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提然从3月7日起至今一共出过两次门，看到街上90%的人都戴了口罩。

  据《》引用益普索6月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48%的美国人表示出门时“始终”戴着口罩；超过四分之三的人表示“有时”会戴口罩。而《邮报》与马里兰大学合作的一项全国性民调显示，80%的参与者认为出门“有必要”戴口罩。

  在最早爆发疫情的亚洲国家，口罩是被最广泛推行的防疫手段。但对美国人来说，接受一片小小的口罩并不是特别容易。而许多美国人的“榜样”，便是从疫情之初就强烈抗拒戴口罩的特朗普。

  4月3日，当美国疾控中心和白宫新冠疫情特别工作小组双双“改口”，建议公众佩戴布料遮面之时，特朗普便公开表示，自己不会选择戴口罩。

  据《》引用几位不具名白宫官员的话称，特朗普同意疾控中心有关戴口罩的意见，但他本人对此并不热心。

  “戴不戴口罩”的背后，是白宫官员与美国疾控中心之间激烈的辩论：一些政府高级官员认为普遍的使用口罩没有必要，还可能会导致恐慌；不具名白宫官员透露，在宣布“建议戴口罩”之前，提交给新冠工作组的草案将“戴口罩”这一举措建议限制在社区传播严重的疫区。

  但包括疾控中心专家在内的联邦卫生官员说，口罩是遏制病毒传播，并防止低传播率地区疫情爆炸性扩散的一种手段——“只有社会大众都戴上了口罩，口罩才有意义”。疾控中心内部备忘录强调，口罩并不是为保护佩戴者，而是为避免无症状感染的人传染他人。

  到了四月中旬，美国新冠肺炎确定诊出的病例突破60万。随着解封事宜被提上日程，疫情“震中”纽约州、新泽西州纷纷下令要求居民出门时佩戴口罩。

  但特朗普依然我行我素。5月上旬，特朗普在参观亚利桑那州一家制造N95口罩的霍尼韦尔工厂时没有戴口罩。不过，他向媒体透露，他在幕后会戴口罩，但从未在镜头前戴过口罩。

  时间向后推两周，在参观密歇根州福特汽车工厂并发表讲话时，特朗普又把印有总统印章的深蓝色口罩拿在手里，而不是戴在脸上。特朗普自己解释说，他在访问前期和结束后都佩戴了口罩，“我就是不想给媒体看到我戴口罩的机会。”

  对此，密歇根州总检察长表示，特朗普也需要遵守该州法律，“如果再不戴口罩，他将不得再进入密歇根州任何未封闭设施。”而福特公司明确规定，疫情期间任何人进入工厂都必须佩戴口罩。

  （图说：特朗普在参观密歇根州福特汽车厂时，向公众展示了不戴口罩的形象。图/NBC）

  “特朗普和一些共和党人认为，戴口罩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尽管白宫新冠疫情特别工作组要求公众佩戴口罩，但特朗普不论是在竞选集会、还是其他场合，都很少戴。”美国政治法律学者张军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表示。

  与此同时，小小的口罩在政治光谱上游移，在不同人手中变幻色彩。以纽约州州长科莫为代表的人正努力将戴口罩这一行为规范化。4月17日起，纽约州要求所有人在公共场合无法保持社交距离时佩戴口罩；缅因州、马萨诸塞州等地也做出了类似规定。

  5月28日，科莫在其当日的疫情通报会上说，戴口罩是“一种文化、一种态度”，“不戴口罩是不对的，因为你危害我的健康是不对的。”科莫还签署了一项行政令，允许商店主禁止不戴口罩的客人进店。他将戴口罩称之为“一种公共义务”，“是人性的体现。”

  5月29日，弗吉尼亚州州长拉尔夫•诺瑟姆也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要求民众在商店、美发沙龙、理发店等聚集性密闭场所，以及餐馆、政府大楼和公共交通上戴口罩。

  科莫与诺瑟姆都是人。而一些共和党人则把“戴口罩”与领导力联系在了一起，指责人利用戴口罩一事来“扩张政府权力”。

  “戴口罩与否本来是一个科学问题，但不幸的是，它现在变成了科学、医学和政治的多重问题。”张军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表示，“现在很多人批评特朗普，认为他在每天的白宫疫情发布会上为自己的大选造势。媒体记者批评他工作不足，他却强调疫情控制得很好。如果自己在白宫这样安全的场合都戴上了口罩，并不利于宣传自己防疫工作的宣传。”

  “用特朗普的话说，总统就像‘啦啦队长’，如果自己戴上了口罩，可能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张军说。

  张军认为，过去美国人没有戴口罩的习惯，因此特朗普和其支持者们将戴口罩视为“示弱”或“没有男子气概”的表现，“许多特朗普的支持者都认为，戴口罩是在配合人渲染疫情的严重程度。”

  据《》引用凯撒家庭基金会（KFF）5月的一项民调显示，89%的选民和独立选民每一次或大部分时间出门都会佩戴口罩；共和党选民中该比例为58%。

  但防疫事关人命。共和党内部对是否口罩也有诸多分歧。5月21日，俄亥俄州州长麦克•德温发推呼吁公众戴口罩，“这并非政治问题，而是在帮助他人。”

  （图说：北达科他州州长布尔古姆在新闻发布会上谈到口罩时哽咽。图/Washington Post）

  一天后，北达科他州州长布尔古姆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民众“对戴口罩的人要有同理心，不要羞辱戴口罩的人”，称美国社会关于口罩的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分歧”。布尔古姆在讲话时数度哽咽，甚至流下了眼泪。

  5月27日，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在慰问前线医护人员时也戴上了口罩，他将合影发在了社会化媒体上。密歇根州共和党众议员厄普顿、参议员科宁都在社会化媒体上发了自己戴口罩的照片。

  更“聪明”的做法来自亚利桑那州州长杜席。亚利桑那州疫情高峰“姗姗来迟”，6月起疫情曲线开始抬头，亚利桑纳州州长杜席宣布，允许各级地方政府自己制定是否强制民众戴口罩的规定。6月24日，杜席更是呼吁民众都戴上口罩，“病毒无处不在。（戴上口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遏制病毒传播。”

  “杜席的做法既能够尽可能的防止直接刺激共和党和白宫的主流意见，又能够达到防疫宣传的效果。”张军说。

  “美国钟南山”、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福奇博士近期在众议院听证会上被问道，是否对最初的佩戴口罩建议有遗憾，他答道：“我不后悔，因为疫情初期的防护设备极为缺乏。”

  对此，张军也认为，如今随着医疗物资供应逐渐跟上，美国疾控中心和白宫新冠应对小组也有底气改口，转向建议公众佩戴口罩。

  随着社会解封和经济复苏带来的病例激增，美国各界又开始了是否戴口罩的讨论。

  顶尖医学期刊《柳叶刀》6月1日发表了一项集合了来自16个国家、172项观察性研究的根据结果得出，口罩可以有实际效果的减少新冠病毒感染。福奇博士也公开呼吁民众，在近期的反种族主义中佩戴口罩。

  （图说：近期的反种族主义中，者佩戴着“我不能呼吸”口号的口罩。图/AP）

  胡女士说，尽管她认为美国政府应对疫情的领导能力“很糟糕”，但对于戴口罩等防疫政策的反复，她还是宽容的，“当时对新冠病毒都还不了解，政府层面也有自己的考虑。当（美国）国内口罩供应有限的时候，就一定要保证供应给最需要的人群，而不是在政策层面上推荐所有人去购买。当疫情在中国爆发时，美国市面上的口罩已经供不应求，如果当时鼓励民众戴口罩，可能更会引起恐慌。”

  而随着病例增加，病毒知识不断丰富，美国政府也看到了中国、韩国等国抗疫的经验，认识到口罩或是关键性因素之一，于是逐渐转变态度。

  胡女士说，在疾控中心尚未改口时，《》等全国性媒体已开始讨论口罩在预防传染病中的作用，还刊登了自制布艺口罩的指南。胡女士身边不少美国人都用的是自制口罩——她的前房东从3月25日起，自制了一批布艺口罩捐赠给本地医护人员，到了4月初，口罩已经送出去83个。

  “我们有引以为傲的科技，有投入了大量资金的医疗和后勤部门。结果，我在2020年，手缝口罩来保护那些我们深爱的、在疫情中面对着高风险的人。我们生活在1944年吗？这时候不用问‘我的国家能为我做什么’，而是去问，‘我能为我的国家做些什么？’”胡女士的前房东在社会化媒体上写道。

  “我当时很受启发。他在自救，既保护了身边的易感人群，也遵循了疾控中心的指导方针，不去抢购口罩。”胡女士说。

  胡女士所在的马里兰州疫情高峰出现在4-5月。6月26日，该州单日新增新冠病毒感染确定诊出的病例302例，而疫情顶峰时期单日最高新增为1302例（5月24日）。据《》报道，截至6月28日，马里兰州有超过6.7万人感染新冠病毒，累计病亡超3100例。

  胡女士和记者说，现在她每两天出去散一次步，路上能看到大约一半人戴着口罩，一半人不戴，“前段时间戴口罩的人多一些，现在大家已经有些放松了。”

  胡女士说，自己的口罩囤货尚且够用，但由于美国疫情仍在高位，她打算让国内的家人再寄一些。

  据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新冠疫情信息中心数据，截至6月28日，美国累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超251万例，累计死亡超12万例。数据曲线显示，美国正在经历“第二波疫情”，南部和西部多个州的新增病例数字仍在增长。

  （图说：进入6月，美国单日新增病例数曲线又开始上升。图表/The New York Times）

  时钟拨回到3月初，当时美国各地尚未实施“封城”，意识到可能要宅家抗疫，胡女士去了一趟超市。

  “当时超市里人很多，排队结账的队伍也很长，我就想进去赶紧买完出来。我看到一些老年人慢悠悠地推着购物车，老年人正是新冠疫情中的高危人群，却被逼到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出来买东西。我有些心酸，心想，疫情的悲剧会不会在美国重演？”